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哥哥莫要过河来

李国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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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午,罗队长来了,他把一只酱色的包袱交给了蝎子,要求蝎子务必在4月9号晚送到汤家汇.罗队长说,包袱里的东西很重要,除了蝎子本人,任何人不得知晓,对外就说是时缴获的课税凭据和地契.蝎子问,就我吗?罗队长把一只怀表推到蝎子面前说,全部归队,参加整编,你当队长.听说让自己当头,蝎子的嘴角咧了咧,那是一种难以白抑的小得意,但是他马上就克制住了,然后庄重地说,请队长放心,保证完成任务.罗队长说,不是保证,是一定能,一定要.

是!一定能完成,一定要完成!

罗队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,然后把接应人的情况向蝎子做了介绍.

按照要求,蝎子等必须要在明天上午九时赶到后福寺,到时候,那里会有人在等他们,然后再由这个人护送他们过史河.

罗队长说,护送你们的人叫江宜平,是我们獐子畈二路游击师三大队的侦察员.革命立场非常坚定,斗争经验也很丰富.

听罗队长这么说,蝎子的心里踏实多了.他问,怎么接头?

罗队长说,时,我们的代号是海鹰,所以,你们这次接头的暗号是海鹰和海啸.

来人说海鹰,我就说海啸.蝎子说.

罗队长首肯,然后说,另据可靠消息,敌人正向清水镇方向运动,你们越早走越好.

情况紧急,送走了罗队长,蝎子立刻回到了鲍氏祠.他刚穿过走廊,就被人从后面揪住了.蝎子以为是,因为在七个战士中,最顽皮,但是,当蝎子转过身时,才发现,扯他的是紫蕊.此时,紫蕊的脸红红的,鼻子上有一层层细密的汗豆,整个人像是羞涩,又像是很慌乱,她盯着蝎子的眼睛说,带我走.

紫蕊的声音不大,有点颤抖,却把蝎子吓住了,他问,什么?

紫蕊把蝎子往门后拽了拽,轻轻地跺了一下脚说,我要跟你走哦.

蝎子预感到了什么,他有点懵.这时,紫蕊说,我都听到了,你不带我走,我就说出去.

蝎子愣怔了.显然,刚才他和罗队长在耳房密谈时,紫蕊了.蝎子反过来把紫蕊往门后拉了拉问,你都听到了什么?紫蕊说,不想告诉你,你要不带我走,那就试试.

一缕阳光从门缝里挤了进来,正好照在紫蕊的脸上.紫蕊看蝎子时下颌微微下颔,眼睛稍稍向上,这让蝎子感到了一种倔强和压迫.此时,蝎子不敢断定紫蕊是否真的听到了他们的谈话,为保险起见,他说,你要知道,苏维埃有规定,不收土豪和富农家的子女当红军.紫蕊说,我爹不是土豪,是开明商人.这是你们说的.蝎子说,当兵就要打仗,天天要见死人的,你胆子这么小,当什么红军呀!紫蕊噘着嘴说,我天天跟你在一起,怕什么呀.蝎子不可思议地说,我天天带着你?你以为你是军号哇?蝎子的这句话让紫蕊很绝望,她一下子抱住蝎子的手臂,你说你带不带我走吧?她问,话里带着哭音,有点耍赖的意思.

蝎子有点犯浑,他觉得白己被威胁到了,但是,仅仅过了一会,他便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,他说,就算我能带上你,你爹能同意嘛!

听蝎子这么说,紫蕊松开了蝎子.她后退了几步,用手点着蝎子说,哼哼!这可是你说的哦.说完转身跑开了.

紫蕊在走廊上跑起来时,一头乌亮秀美的短发悠悠荡荡的,两只脚一上一下的,鞋底便一明一暗地闪现,欢快得很,有如一路栽花.

看着紫蕊这副支棱劲,蝎子的心里立刻落下了一阵锣鼓点子,紫蕊的父母果真同意了怎么办?

这种想法在蝎子心里闹了一会就灭了,因为任务太重了,他赶紧向后院走去.

2

在后院,蝎子很快就把任务布置下去了,大家开始分头准备.

蝎子在整理白己的东西时显得格外小心和慎重.他嫌那件“宝贝”在包袱里过于孤单,无依无靠的,又向包袱里添了两件衣服,并把那件“宝贝”夹在了两件衣服之间,然后,才把目光放在一大堆书本和衣服上.就在这时,紫蕊走了进来.

看上去,这会儿的紫蕊显得很憔悴,显然是哭了,原先那张秀美的脸上,花儿草儿般地乱,眼皮子全肿了起来,开口桃一般.

看到紫蕊这个样子,蝎子就明白了七八成.鲍尚义有五个儿子,只有一个千金,这个闺女在鲍尚义心里是什么地位,史河两岸的人都知道.平时里,爱玩些老坑货的鲍尚义白己也说,我一生只爱两块玉,一块在我腰上走着,一块在我鲍府阁楼上走着.这走在阁楼上的白然就是紫蕊了.所以,蝎子让紫蕊去找鲍尚义要“路条”,无疑就是让她去要一把锁.

这时,走进屋的紫蕊转身把门反插上了,然后径直地向蝎子走过来.走近蝎子后,她突然抱住了蝎子,然后嘤嘤地哭起来.

紫蕊的这些举动,让蝎子有点懵,他脸上红红的,火塘一般,一个劲地说,哎哎哎.

紫蕊的哭声却更大了.蝎子害怕了,轻声地告饶似地说,别哭啊,你说什么我答应还不行吗?

蝎子是这样想的,紫蕊在父亲那肯定被拒绝了.此时,只要她不跟白己走,至于其他要求都算不上什么了.

听蝎子这么说,紫蕊说,我们走.就我俩.

就我俩?私奔?蝎子很惊讶,你开什么玩笑?

紫蕊昂起下巴,直视着蝎子的眼睛,不无挑衅地说,我走不掉,你也休想走,哼!这可不是开玩笑.

蝎子忙推开紫蕊,正色地说,那怎么行,别闹哦!

见蝎子生气了,紫蕊则再次抱紧蝎子,可怜地央求并帮助谋划说,那东西破破烂烂的,不值几个钱,让别人带去不行吗?

蝎子苦笑了一下说,我是战士哩,任务在我头上,就是钉子在我头上!钉子拔了,我就死了.可懂?

听蝎子这么说,紫蕊好像被吓着了,一下子就松开了自己的手.先是怔怔地看着蝎子,然后慢慢地向后退,接着,站在那不动了;低着头,两只手孤独起来,轻轻地互相搓揉着.

见紫蕊这个样子,蝎子心疼起来,他走过去,手在紫蕊的肩头小心地试了一下,然后将紫蕊轻轻地搂在怀中.紫蕊轻声地哭了,哭时,身子有些颤栗.

你走吧.这时,紫蕊轻轻推开蝎子,低声说.蝎子感到紫蕊的话不是赌气,心里很难过.几年来,在苏区,他曾无数次目睹不是离别便是诀别的场景.想到这些,一时间,他不知说什么好了.

屋里寂静下来,犹如一个喑哑了多年的老者.

过了一会,紫蕊把白己的食指轻轻地抵在蝎子的手背上,泪水涟涟地问,马上要走了,就没有什么话跟我说吗?蝎子忽然反应过来,他磨蹭了一下说,紫蕊,你……你听到的那件事就是我的命,要是告诉了别人,就是把我的命交给了别人.你可懂?答应我.

紫蕊突然搂住蝎子的脖子,在他的肩窝狠狠地咬了一口.

3

第二天,清水镇上的人刚吃过早饭,檀树嘴一带就传来了声,从那个方向跑过来的人说,白大肚子的队伍开过来了.此时,苏维埃政府的各学校、医院和工厂都动了起来,大街小巷之中,许多红军战士在退还从老乡那借来的生活用品.广场上,少先队队员和列宁小学的学生们已经纷纷坐上了马车,准备往南溪和葛藤山方向转移.集镇上,尽管有各协会在安排和组织撤退,还是出现了混乱,一时间,马匹烦躁的嘶鸣声、妇女尖利的叫喊声、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连成了一片,使这个即将沦陷的小镇显得更加紧张和焦虑.

此时,在鲍氏祠的前院里,蝎子正命令战士们在检查各自所带的东西.衣服、粮袋、绳索、,甚至小到针线包,一件也不能放过.至于自己的东西,蝎子很放心,因为是紫蕊帮着整理的,包括罗队长交给他的那只包袱,现在已全部装在了一只柳条箱里,并由一向稳重仔细的老头脸拎着.

当大家检查完毕,蝎子再次巡视了一下自己的队伍,此时,他的心里略略有点不安和紧张.

这些战士都不大,作为队长,蝎子(韩真)白己才十五岁,窦苗十四岁,燕玲(王穗)十三岁,(孙响亮)十四岁、狗跳(张要水)十五岁,老头脸(严希柱)十四岁,最大的算是八斗(公白科)了,别看他人高马大,像个成年汉子,今年也不过十六岁.另外,这七个人又是临时编队,蝎子、、老头脸来自75师,八斗、狗跳来白74师,窦苗来白73师,燕玲来自少共国际师.接下来,要完成的任务很重,路途很远,又要带这么多人,在听到第一记声后,蝎子就有点慌了.现在,远处的声更密集了,镇子里的动静更大了,他的心里也更加没底了.但是,自己在罗队长面前拍过胸脯了,根本就没有回头路了,于是,他大声地说,出发.

蝎子等离开清水镇不久,就听说史河的几个主要码头都出现了敌人,于是,蝎子命令大家立刻远离大路,潜入密林,然后一直向北走.

进入密林后,尽管外面不时地传来声,但是,在密林的庇护下,蝎子的心中有了一种从来未有过的安全感和温暖感,他的队伍也显得轻松和快乐起来. 这七人中,除了窦苗,其他六个孩子都是红军烈士的遗孤.半个月前,窭苗从红军邮局里拿到了妈妈的信.妈妈因在门坎山战斗中负伤,正在汤家汇休养.妈妈告诉她,等伤养好了,就来清水镇看女儿,没想到,现在有了去看妈妈的机会.想到白己突然出现在妈妈的面前,妈妈大呼小叫的样子,窦苗一阵阵窃喜.为此,路上,她一直在唱歌,两只小眼镜片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,像极了她的心情.

在队伍里最闷的有两个人,一个是老头脸,一个是八斗.平时里,八斗很少说话,人也有点孤傲,不合群,一张脸整天板着.另一个就是老头脸了,平时也很少说话,但见谁都笑,还有绝技,无论什么树叶,只要上了他的手,便成了一件乐器,此时,他一边走着,一边啾啾地吹着树叶.很好听,应该是湖北地方小调.狗跳是金家寨人,因为对山路较熟,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前.他有一把木头,他一边走,一边不断地做着各种开的动作,啪——啪啪——最为活跃的算是了,他故意插队到燕玲后面,不时地撩燕玲,一会用草毛子钓燕玲的耳朵,一会去摸燕玲的辫子,尽管燕玲不断地向他翻白眼,不时地用军帽打他,他还是停不下来.老头脸一向就看不起这个德行,趁不注意,弯腰在路上打了个草结,走过来时,一下子就翻倒了,引得大家笑成一团.

上午八点半,蝎子等赶到了后福寺,因为没到约定时间,江宜平同志还没出现,于是,蝎子让大家先到破庙里隐蔽,自己则隐身到了一截矮墙后面.

半个小时下去了,江宜平同志还没出现.这时,八斗走了过来,他走到离蝎子不远的一簇野草后面站着,也向远方瞭望着.

一转眼,九点十分了,八斗转头看了看蝎子.蝎子知道八斗的意思,他瞄了一眼怀表说,再等等.

又过去了二十分钟,蝎子额头上出汗了,八斗说,蝎子,按照纪律,超过接头时间,必须离开啊!

再等等.蝎子说,口气很强硬.他为八斗没有喊自己为队长有点不快.

八斗坚持说,这很危险的.

蝎子没好气地说,我说等等就等等.

八斗瞪了蝎子一眼,不吭声了,然后找了一块砖头坐了下来.

又过了几分钟,八斗终于忍不住了,他站起来,看了看天说,蝎子,不能再等了,再等……

蝎子说,废话什么,等不到江同志,我不会走的.

这时,八斗的目光突然专注起来,他一边向后退,一边说,你等到了.

蝎子的脸色立刻就白了.不远处的树林里,不知什么时候,突然钻出来了几十个敌人,都端着,运动速度快.快,快往后面跑.蝎子弓着腰,压低嗓门喊.

听到蝎子的喊声,众人纷纷向后院跑.啪!敌人开了.这一记声,又长又尖利,一下子就把林间的静谧撕裂了.蝎子边翻越一堵矮墙,边喊,快,分开跑,栗王山会合.

4

中午十一点多钟,蝎子和老头脸赶到栗王山.蝎子正四下里张望,忽然听到头顶上有动静,他抬头一看,原来是狗跳趴在树权上,这会正在晃树.接着,蝎子又看见了八斗.八斗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,显得很疲惫.再过一会,和燕玲也气喘吁吁地跑来了.燕玲脸色苍白,浑身发抖,军帽丢了,棉袄也撕烂了,还没跑到蝎子面前,就瘫坐在一棵树下,抹起了眼泪.显然,那一阵声和成年男人的喊杀声把她吓坏了.这时,蝎子向四处看了看,问,窦苗呢?蝎子问时,已经从树上跳下来的狗跳和、老头脸互相看了一眼,然后都摇了摇头.蝎子见八斗坐在那发呆,问,八斗,看见窦苗了吗?八斗不理蝎子,站起来就走,蝎子喝道,去哪?八斗没好气地说,找啊!站住!蝎子命令,就在这等.八斗站住了,把手里的一团草猛地摔了出去,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.

起风了,难以计数的树叶们互相碰撞在一起,发出了类似于潮水涌来的声音.这“潮水”一波刚落,一波再起,整个森林被这种潮声鼓涨着,搅动着,起伏着,犹如一只要吞没天地的巨兽.

又过了两个小时,蝎子命令狗跳再次上树观察.狗跳上树后不久就开始晃树了.蝎子见状,立刻做了个手势,大家纷纷躲了起来.这时,狗跳从树上飞快地溜了下来,他跑到蝎子身边,挤眉弄眼地向前指了指.

不一会,有两个人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面走了出来.其中一瘸一拐的是窦苗,在一旁搀扶窦苗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.此人方脸、浓眉,目光犀利,虽然不算结实,但看上去,整个身材非常协调;背着斗笠、油布伞和一只灰色包袱;穿蓝布外套,内衣扎布腰带,腰带上插着两把家伙.这种“家伙”,蝎子在苏区兵工厂见过,叫撅把子,又叫单打一,只有红军干部和队才能配备.此时,蝎子判断出,窦苗一定是在突围中碰上了我们的同志,但是,他没有贸然迎上去.就在这时,燕玲突然跑了过去,然后和窦苗抱在一起,又哭又笑起来.看到这个情景,蝎子才从树后慢慢地走出来.

原来,在突围时,窦苗刚从一个山沟里钻出来,就再也找不到大家了.于是,她根据声的方向,一直往南跑,结果迎面碰到了两只狼,她慌忙爬到了树上.

两只狼见窦苗上了树,先是围着树转了几圈,然后一前一后卧在树下,耐心地等起来.

守候了一会,一只狼忽然站了起来,然后用爪子不断地去挠窦苗的脚.此时,窦苗恐惧万分,她想喊救命,又怕敌人听到,她想往另一棵树上转移,又怕中途掉下来.正在绝望之时,她听到了一记清脆的声.响后,两头狼逃跑了,树下很快出现了一张脸.这张脸是一个男人的,满带着微笑.

救下窦苗后,男人开始向窦苗打听几个小孩的下落.窦苗问,是什么样的小孩?男人说,五男两女,最大的不到十七岁.对,还带了只箱子.窦苗心里一喜,他知道这男人找的就是他们了.她问,叔,你姓什么?

男人看了窦苗几秒钟后,说,姓——江.

窦苗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,同时,眼睛也湿润了.她轻声地问,你是江什么平?男人一字一顿地说,江宜平.听男人这么说,窦苗一下子扑在男人的怀里.

这会,江宜平和蝎子已经对上了暗号,蝎子显得很激动,他紧紧地握住江侦察员的手,眼睛里泪光闪闪的.为了表示安慰,江宜平拍了拍蝎子的肩头,然后把罗队长的亲笔信拿了出来.蝎子看过那封信后,显得更为激动了,他和江紧紧地拥抱了一下.接着,他开始向江同志介绍自己的队伍,但是,他刚说要介绍大家,江宜平就微笑着说,不用介绍了,蝎子、八斗、狗跳、燕玲、窦苗、老头脸还有.马上说,侦察员同志,请叫我孙响亮同志.江宜平马上笑着说,是,孙响亮同志.大家一起笑了.大家笑得是那么开心,就在刚才,凄厉的声还在他们耳边回响,死亡像绳索一样,还缠绕在他们的脚踝,现在,所有的焦虑、恐惧都像阴霾一样散去了,安全感和平常心又回到了他们身边.

5

决定过史河前,江宜平让蝎子召集大家开了一个会.会前,江宜平做了自我检讨,说自己错误地估计了敌人进攻苏区的速度,这才错过了和蝎子见面的时间.当然,他也批评了蝎子,认为在侦察员失约后,蝎子应该带领大家及时撤退,而不是在那守株待兔,这样做是革命经验不足,缺乏敌情敏感度的表现.

蝎子一向自负,听得惯表扬,听不下去批评,但是,这是侦察员代表罗队长向自己发难,白己又是本次任务的领头人,他只能接受.

接下来,江宜平问了几个问题.第一,那只柳条箱还在不在?蝎子肯定地说,在!江宜平问,柳条箱里的东西还在?蝎子说,在.江宜平再问,经过上午的突围,箱子有没有破损?检查过包袱里的东西吗?蝎子看了看箱子说,没有破损.江宜平似乎还要问什么,但是想了想便转移了话题.他首先否定了蝎子想从公子畈码头渡河的建议,他说,从今早开始,史河上的所有码头都被人民团和卫立煌的部队控制了,直接渡河就是飞蛾投火.他建议沿河北上,然后在流塘湾寻找机会渡河.

对于江的建议,八斗持反对意见,他认为向北走是避近就远,耽误时间,同时他还认为,既然史河已经被敌人控制,河滩上就会有敌人的巡逻队,沿着河滩走,等于给敌人当活靶子.作为队长,蝎子对八斗抢在自己前面表态很不开心,他说,公自科同志,你说多了吧?党的命令就是铁板钉钉,可懂?八斗便不说了,昂着下巴看着远方,脸色很难看.江宜平感觉到一种抵触,他笑了笑说,韩真同志,这是在讨论,大家可以有不同的意见.我接受公白科同志的建议.

江宜平的态度让蝎子很意外,但是,在蝎子的心里,江的意见就是组织的意见,他只能服从.于是,他马上集合队伍,跟着江宜平钻人了密林中.

一切都证实了江宜平的说法,周围到处都是敌人,凡是有路的地方就有敌人的哨卡,期间,蝎子等几次从密林中探出头来,都被敌人的巡逻队逼了回去.

就这样,在林子里,蝎子带领着大家随着江同志一直走了十几公里,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渡河点.下午三点十分,当又一个哨卡出现在路口时,江宜平决定闯关.理由是,这个哨卡刚设不久,很可能是敌人的假岗哨.蝎子观察了一番,同意江的观点,但八斗有疑问,他说,如果白狗子躲在暗处怎么办?蝎子没好气地说,害怕脸朝下,再拿把草盖上.这时,狗跳贴近蝎子说,队长,我来.说着就从林中窜了出去.

狗跳刚走到路当中,从岗楼后面就钻出三个男人来,其中一个戴瓜皮帽子的男人喊,喂,小孩,哪村的?过来.

狗跳先是一愣,然后转身就跑,就在这时,响了,从岗楼后面又窜出十几个男人来,他们边啪啪地打,边追过来.这边,江宜平也开火了,他拔出两把撅把子,左右开弓,连连射击,一下子就把追击的人镇住了.趁这个机会,蝎子带领大家纷纷钻进了森林.

森林里,蝎子向前猛跑了一阵后,忽然发现跟着他的只有老头脸和狗跳,于是,他把箱子交给老头脸,自己和狗跳又返了回去.

蝎子和狗跳往回走了不久就看见了等.这时,窦苗紧张地喊,队长,江叔叔受伤了.蝎子忙迎了上去,帮着八斗共同搀扶江宜平,当他架住江的一只胳膊时,才发现,江宜平左膀挨了一,整个衣袖都被血染红了.

一个小时后,蝎子等在一片树林中停了下来.此时,面无血色的江宜平坐在地下,身子靠在树上,显得很痛苦,脸上全是汗.看到江侦察员的伤情这么重,窦苗一边流着泪,一边从包里找出她平时扎头的红布带,小心地将江宜平的胳膊扎上.江宜平见窦苗在不停地落泪,他微笑着说,窦苗同志……和霍邱保卫战相比,这只算是被蚊子叮了一口.勇敢点.窦苗向江宜平投去了崇敬的目光,她含着泪,一个劲地点头.这时,见蝎子走过来,江宜平吃力地说,韩真同志,我们还没脱离危险,要马上离开这里.

听江宜平这么说,蝎子站起来,然后向四周观望着.

此时,天空被高大茂密的树林所掩盖,方向成了一片又一片惨白的窟窿.蝎子很泄气,他满脸茫然地问狗跳,狗跳,这是什么地方?狗跳左右看了看,用衣袖不断地擦着脸上的汗,说,我也转向了.

这时,江宜平忽然站了起来,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指北针说,跟我走.向北,不能停.说着,咬着牙,踉跄着向前走开了.

经过一个小时的林中穿行,蝎子等来到一座小山上.这时,狗跳在林中东一头,西一头地钻了几下后,突然喊了起来,怎么走到朱雀岭了?

蝎子紧张地问,朱雀岭是什么地方?

狗跳说,这里离清水镇只有三公里了.我们绕回来了!

听狗跳这么说,江宜平非常懊恼,他将手里的指北针狠狠地摔在地下,然后又用脚踏了踏,同时,还狠狠地砸了一下白己的那条受伤的胳膊.站在一旁的窦苗忙抱住江宜平的手,哭着说,江叔叔,是指北针坏了,不怪你啊!

江宜平显然无法原谅白己,他的表情痛苦,整个人如同遭到了雷击,软软地向下倒.蝎子见状,忙将他放在树上靠着.靠在树上的江宜平,脸色显得更加苍白,整个人也显得迷迷糊糊的.这时,窦苗用手试了一下江宜平的脑门,说,队长,江叔叔烧得很厉害,你得快想办法啊!听窦苗的声音里带着哭腔,蝎子也用手试了试江宜平的额头,然后立刻把八斗等喊到一边.

会议很陕达成了决议,鉴于江宜平同志已经无法送大家过河,下面的行动将由蝎子带领大家独立完成.于是,蝎子让窦苗和燕玲留下来守着箱子和江侦察员,他带领八斗等出去寻找出山的路以及苏区接待站.

6

在蝎子印象中,这附近有一个地方,叫唐王庙,立夏节后,商城县苏维埃政府在庙里建了兵丁厂,同时,也把这个地方做了红25军和其他红军过往的接待处,又叫第六兵站.如果能找到这个兵站,就可以把江宜平同志先安顿下来.为此,一行人快走出森林时,蝎子让大家在路口停了下来.在这里,他为大家做了分工.他自己带、老头脸去找兵站,狗跳和八斗去打听到公子畈码头最近的路.

就在蝎子刚布置完任务,大家准备分头行动的时候,八斗突然站在那里不动了,一副魔怔了的样子.

喊,八斗,八斗,蛋掉啦?

八斗忽然四顾了一下,然后神色紧张地问,你们可听到有人在喊?

大家都不说话了.只是几秒钟,就大声地说,我听到了,是燕玲.听这么说,蝎子撒腿就往回跑.

燕玲是受窦苗的暗示跑出来的.

蝎子等刚离开朱雀岭,江宜平就睁开了眼睛.窦苗见江醒来了,很是高兴,忙问他可要喝水.江宜平摇了摇手,然后站起来,踉跄着向不远处走去.窦苗和燕玲以为江宜平去方便,都把脸转到了一边.就在这时,窦苗发现刚才江宜平坐过的地方有一卷暗绿色的东西,便走过去,把那卷东西捡了起来.

这是一卷白区通用的纸币,苏区的人是不用的.看着这卷纸币,窦苗浑身一阵战栗;像是被烫了,忙把那卷纸币扔在了原地.但是,她似乎想到了什么,又把那卷纸币捡了起来,然后掖在了身上.窦苗的这一系列举动都被燕玲看见了,她问,是什么?窦苗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,并指了指树林.燕玲预感到了什么,便不吭声了,老实地蹲在窦苗身边.

不一会儿,江宜平回来了,看见窦苗和燕玲,他笑了笑,然后又坐在了老地方.

仅仅过了两分钟,江宜平忽然转头看了眼窦苗,笑着说,那么沉的箱子,抱在怀里干什么,放下来歇歇吧.

窦苗说,队长交代,这个箱子不能离开我.

哦!江宜平笑了笑说,什么宝贝啊?

燕玲刚想说什么,窦苗用力攥了攥她的手,然后笑着说,我们也不知道.

江宜平哦了一声,又将身子靠在了树上,并用斗笠盖上了自己的脸.就在江宜平用斗笠盖脸的那一瞬间,窦苗看到了他的眼神.这眼神让窦苗感到浑身发冷,不由得把箱子抱得更紧了.

不一会,江宜平的鼾声从斗笠下传了出来,窦苗向燕玲使了个眼色,并用嘴做了个嘘嘘的口型.燕玲便说,苗姐,我想那个呢.我一个人害怕,陪我去好吗?燕玲这么说时,斗笠下的鼾声忽然就停止了,窦苗马上说,怕什么,自己去,别走远哦.说着,一个劲地向燕玲挤眼.燕玲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走一

燕玲走开不久,斗笠下便传出了一个声音.

这声音显然是江宜平的,但是,此时却显得那么陌生和阴冷,像是从森林深处传来的,这让窦苗浑身打了个冷噤,她不由得站了起来.这时,那只盖在江宜平脸上的斗笠被轻轻地弹开了,江宜平一下子就站了起来,他向窦苗伸出右手,把箱子给我.他说,脸上的微笑没有了,取而代之的是深藏于一片苍白中的冷酷和阴鸷.窦苗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,她大叫一声,抱着箱子就向林中跑去.

很快,江宜平就在沟边追上了窦苗.紧挨深沟的是一棵叫栓皮栎的树,不算粗,也不算高,走投无路的窦苗尖叫一声,不顾一切地爬上了树.江宜平见状,也往树上爬,但是,由于一只胳膊不给力,攀爬了两次都摔了下来.趁这个机会,窦苗一直爬到了树的顶端.江宜平看着惊恐万状的窦苗,呼呼喘着粗气说,下来,我只要箱子.窦苗一边大声地哭着,一边摇头.由于树太小,窦苗感到自己非常不安全,浑身抖个不停.这时,江宜平掏出来,他用指着窦苗,说,下来.窦苗仍然摇着头.

僵持了一阵,江宜平把收了起来.先用力地去晃树,又用肩膀去撞.在不断的撞击和晃动下,小树剧烈地摇摆着,抱着树枝的窦苗看上去更像一只摇摇欲坠的小鸟.

见窦苗仍然不愿下来,江宜平开始用脚踹树.江宜平脚上的力量很大,他每踹一次,那树就向沟边倾斜一点.窦苗害怕了,连忙从树的最上面往下移动,这样,整个人离江宜平就近了许多.抓住这个机会,江宜平一用力,攀上了一根树枝.窦苗见状,她哭着大喊,蝎子哥——八斗哥——

窦苗的呼救声非常大,非常凄惨和尖利,但茫茫的森林像个黑洞,转眼间就把窦苗的声音吸走了.

这时,江宜平终于抓住了窦苗的脚脖子并用力往下拖着.窦苗觉得白己手上的力气已渐渐耗尽了,她向着远方绝望地大喊一声,妈妈——然后猛地将箱子抛向了沟底.

7

蝎子等回到朱雀岭时,生死已有定论.

蝎子首先在那棵栓皮栎下找到了窦苗的眼镜.接着,在一簇杂树丛中,又找到了窦苗.此时,窦苗侧身卧着,头发十分零乱,脸色青紫,眼睛半睁着,脖子上勒着一条红色布带.这条布带是窦苗最喜欢的头饰,是她妈妈在武汉学习时给她买的.一小时前曾经扎在江宜平的胳膊上,她希望能为江宜平止血,减少他的痛苦,保住他的生命.

蝎子慢慢蹲下来,他摸了摸窦苗的脖子,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,因为,他的指尖试到了死亡.见蝎子流泪,大家都预感到了什么,也一一抹起了眼泪.燕玲尤为伤心,她蹲在窦苗的头前,嘴一张一张地哭,却无声音,眼泪中的她,更像个玻璃人.这时,蝎子站了起来,他用手背抹去眼泪,命令八斗、狗跳和跟自己走.

蝎子等刚追过山脚,就看到了江宜平.江宜平的腿好像受伤了,走起来显得很慢.蝎子快速绕到上坡,然后腾空而起,一下子就把江宜平撞倒了.八斗等一拥而上,很快就制伏了江宜平,并把江押了回来.

蝎子命令大家把江宜平绑在了一棵老树桩上,并很快从江宜平身上搜出了两样东西:一张全家福和一本.全家福是江宜平和他妻子、女儿和母亲的合照.是蓝色的,封面上有国民党党徽.八斗先把那张全家福撕得粉碎,然后去读上的字.

上有很多字,八斗读一个字,就扇江一个耳光,等把江宜平打得满脸是血时,大致的意思也读出来了.原来,这个江宜平是冒充的,他的真实身份是立煌县国民党清乡局侦查大队的副大队长,叫华彩祥.

狗特务!八斗骂着,狠狠地踢着华彩祥,一脚比一脚狠.每一脚下去,华彩祥就干呕一声.见华彩祥开始大口大口地咳血了,蝎子忙挡住八斗,他说,别打死了,我有话问他.蝎子问,箱子在哪?华彩祥看了蝎子一眼,笑了笑.蝎子薅着华彩祥的头发,向下猛地一按,大声地问,箱子在哪?华彩祥用力抬起头来,他说,伢子,现在……这大别山里,树都没有我们的人多.你们谁都跑不掉……听叔一句话,我也是穷人出身.穷人不一定非要当红军,如果你们愿意跟着叔,我以我的人格做保,一定放你们回家,让你们见父母……

听华彩祥这么说,蝎子连连后退了几步.他从地下捡起一块石头,咬着牙说,王八蛋!你真押错了宝.我们这里,只有一个有娘,还被你杀了.我砸死你——

就在蝎子高高举起石头的时候,华彩祥猛地拧动着身子,只听喀嚓一声,整个人连同那半截老树桩一起翻向了沟底.

见华彩祥摔了下去,蝎子忙冲到沟边.沟壁上,长满了杂树野草,蓊蓊郁郁的,什么也看不见.

这时,狗跳凑过来说,队长,这种沟我知道,深得跟井样,他活不了.

窦苗牺牲了,特务摔下了深沟,燕玲一直蹲在窦苗的遗体边哭泣,八斗面对着大树谁也不理,安全的渡河点还没有找到,那只最为重要的箱子不知去了哪里……此时的蝎子,忽然感到自己处于一种漂浮的状态,脑子里一片乱麻.还是老头脸点拨了他,队长,先把窦苗埋了吧.蝎子点了点头.

掩埋了窦苗后,蝎子命令大家分头寻找箱子.这时八斗说话了,他说,别瞎指挥了.如果这个狗特务没有摔死的话,白狗子很快就会来.我要求马上渡河,我要回部队.

大家觉得八斗说得也有道理,都站在那看着蝎子.

八斗的这番藐视权威和动摇军心的话让蝎子很愤怒,他说,八斗,我们的任务是什么?找不到箱子,渡河有什么意义,归队有什么意义,死了又有什么意义.别给我废话,找!大家见蝎子发火了,便分头寻找起来.

在寻找箱子的过程中,蝎子找到了那只被华彩祥摔在地下的指北针.蝎子发现,指北针并没有坏,狗特务!他骂了一句,然后将指北针装在了身上.就在这时,狗跳在那边喊了起来,蝎子立刻跑了过去.

顺着狗跳手指的方向,蝎子看到,那只柳条箱子正摔在沟底.此时,箱子已被摔开,箱子里的东西散落得到处都是.

蝎子眼睛一热,差点要哭.他痛苦地想,这箱子必然是窦苗扔下去的,那时,这个女孩也许是可以用这个箱子换命的……

狗跳,能弄上来吗?他压抑着内心的痛,问.

狗跳没有回答蝎子的话,而是直接冲到沟边,然后抓住一根藤条,很快地向沟底溜了下去.

到达沟底后,狗跳首先找到了那只箱子,然后把散落在各处的东西,一一归拢到箱中.蝎子惦记着那个包袱,他喊,包袱在吗?狗跳将忙将那只酱色的包袱举了举,蝎子这才舒了口气.就在这时,老头脸跑到蝎子身边,他神色紧张地向北边指了指.

不远处有一片矮树丛,此时,分明有人在里面行走,大片枝叶或明或暗地翻动着.突然,树丛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,加快速度,华队长说了,箱子就在沟底,我们搜下面,你们搜上面.

蝎子心里一震,他知道那个狗特务果然没有摔死,于是他迅速向沟底甩下去一根绳子,然后向狗跳拼命地打着手势.狗跳接到蝎子扔下来的绳子,很快就把箱子拴好了.待蝎子刚把箱子拉了上来,正准备把绳子再扔给狗跳时,声突然响了,有人大叫,在这边!接着,声大作起来.

嗖嗖的声中,蝎子边指挥大家向林中奔逃,边冲沟底低声地喊,狗跳,快,顺着沟底跑,去公子畈.

8

傍晚时分,蝎子带着八斗等靠近了公子畈.

此时,公子畈码头果然不见敌情.河滩上有一间破旧的瓦房,在瓦房里进进出出的只有两个男人,从装束上看是本地的艄公.让蝎子尤为兴奋的是,房前的水面上还停着几架毛排.

蝎子决定先隐蔽下来,边等天黑,边等狗跳.

又过了几十分钟,仍然不见狗跳归来,蝎子决定派老头脸和回去找.这时,八斗却主动要求和去,蝎子当然不想和八斗独处,便同意了.

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,八斗和披着一身月色回来了,他们给大家带来了一大包炒黄豆,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.

几个小时前,狗跳并没有逃出沟底.当十几条汉阳造对准他时,他没孬种.他很潇洒地拔出了自己的木头,然后一板一眼地和敌人对射起来.敌人向他开一,他也开一,每次射击时,他的嘴里都会发出干脆而漂亮的声音,啪!啪!直到敌人把他打成一只血葫芦.

蝎子久久没有说话.这个消息像一把油锤,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.他的脸有点扭曲,两眼死死盯着河面.

月色下,河面显得阴冷诡异,泛着粼粼的死光.

这时,蝎子突然把箱子往老头脸手上一交,大步地向那间小屋走去.八斗见状,在后面小声地喊,你去哪?蝎子说,跟他们谈.八斗说,如果不是老乡怎么办?蝎子不理八斗.八斗说,如果是敌人的诱饵怎么办?蝎子大步向前走着.八斗说,如果敌人有了埋伏怎么办?蝎子的脚步更快了.他的两眼血红血红的,他在心里说,如果你的如果都应验了,那也该我蝎子死了.

见蝎子头也不回地向前走,八斗也跟了上去.

蝎子和八斗一前一后走进小屋时,那两个男人正围着一盆火聊天,猛然见屋里冒出两个人来,吓得不轻,嘴张得如咬钩的鱼.蝎子说,老乡,别怕,过路的.我们想过河,几个钱?两人看了看蝎子和八斗,又互相看了看,然后把手藏在小腹那,一起向蝎子摇,脸上的表情很古怪,突然,里屋的门被推开了,几条短一起指向了蝎子和八斗.

这时,一个两腿有点罗圈的男人走了过来.“罗圈腿”先看了看蝎子,然后把蝎子往旁边一推,径直走到了八斗面前.走近八斗后,他一手用抵着八斗,另一只手在八斗的腰上摸了起来.摸了几个来回,什么也没摸到.这时,他猛地端起八斗的下巴,问,哪里来?哪里去?干什么的?八斗一声不吭,只是冷冷地看着“罗圈腿”.八斗的冷傲显然惹恼了“罗圈腿”,他一拧八斗的下巴,喝道,说!八斗火了,他啪的一声把“罗圈腿”的手打到了一边.“罗圈腿”大怒,正要发作,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,接着,老头脸、和燕玲被几个团丁押了进来.“罗圈腿”笑了,他说,哼!老子早就盯上你们了!说到这,他对一个留着二分头的团丁说,先把他铳了.

“罗圈腿”的话音刚落,“二分头”等便押着八斗走了出去.蝎子见状,忙说,等一下!我是队长.

听蝎子这么说.“二分头”等停了下来.这时,“罗圈腿”走了过来,他看了看站在门口,铁塔一般粗壮的八斗,又看看了菜根般粗细的蝎子,笑着问,你是他当家的?

蝎子淡定地说,是的.

“罗圈腿”一挥手.

两个团丁忙扑向蝎子,并从蝎子身上搜出两把来.

“罗圈腿”看了看那两把,又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蝎子,说,真是太好了!

蝎子说,放了他.

“罗圈腿”说,那留他更没有用了.说着又—挥手,“二分头”等押着八斗向河滩走去.

蝎子想过去阻拦,“罗圈腿”却把顶在他的脑门上.都给我捆起来,他喊道.

几个团丁立刻过来捆绑蝎子和老头脸等.

屋里正乱作一团时,那个“二分头”忽然跑了回来.只见他走到“罗圈腿”跟前,小声地耳语了一番,“罗圈腿”大惊失色,忙跟“二分头”走了出去.

这个景象让蝎子一头雾水,而接下来的情景让蝎子更惊讶了.

从窗户看去,乱纷纷的手电筒的光束下,“罗圈腿”正向八斗敬礼,然后点头哈腰地和八斗说着什么.此情此景,让蝎子的后背冒出了一阵冷汗,他在心里狠狠地骂道,这个狗特务.

这时,—个团丁来喊两个艄公去河滩.随即,“二分头”也跑了过来.“二分头”一边为蝎子等松绑,一边说,受惊了受惊了,请列位马上上毛排,请,请请请.说着,他把两把撅把子还给了蝎子,同时还把一只电筒给了蝎子.

这个阵势,一时间令蝎子和等面面相觑,但是,他们还是跟“二分头”向河岸走去.

不一会,蝎子在“二分头”的引领下,一一上了毛排.不远处,八斗和“罗圈腿”边说话边向这边走来.河滩上风大,“罗圈腿”的话传过来时,蝎子听得分明.

小的马玉符,嘻嘻,丁家埠民团的中队长,改日还望兄弟能在团座面前美言,嘻嘻……

很快,在“罗圈腿”等人的挥手致意下,毛排向河心划去.正所谓静水深流,那毛排一进得水中,便很快和岸边有了距离,接着,犹如一片叶子,在河道里飞速而下.

毛排上,蝎子和老头脸坐在后面,和燕玲坐在中间,八斗坐在最前面.看着八斗背影,蝎子小声对老头脸说,看好箱子.注意他.

老头脸点了点头.

不到—个小时,毛排就靠岸了.下了毛排后,蝎子本想让大家就近休息的,但见远处有火把移动,蝎子估计是敌人的巡逻队,加上他心里又藏着八斗这个天大的谜,便带大家直接钻进了森林.在森林里走了不久,他们就在一座茶山上找到了一间废弃的草房.

见到草房,燕玲首先踉踉跄跄地走了进去,接着,提着箱子的老头脸也跟了进去.两人一进屋,就如一坡被照腿一刀的麦子,纷纷倒了下去.屋外,八斗正要往里进,却被蝎子和挡住了.八斗冷冷地问,什么意思?蝎子反问,你是什么人?八斗说,红军.说完,又要往草屋里钻.蝎子把掏了出来,他用指着八斗说,是红军他们凭什么要对你点头哈腰?凭什么要送我们过河?说!八斗冷冷地看了蝎子一会,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来.他把那件东西往地下一掷说,白己看去.说着,头一低,钻进了草房.

忙把八斗丢下的东西捡了起来并递给了蝎子.蝎子用电筒一照便恍然大悟了.原来,这是那本从狗特务身上搜出来的.不用说,那个“罗圈腿”看到这本后,把八斗当成华彩祥了.这时,也明白过来了.他向蝎子竖了一下大拇指,然后笑嘻嘻地钻进了屋.显然,进屋后向八斗献媚了,就听八斗说,别碰我,死一边搓牙去!

蝎子苦笑了一下.此时,他觉得八斗真是立了一大功,应该给予表扬,但是,一想到八斗那副目中无人的德行,他把这个念头打消了.

9

天刚亮,蝎子就醒了.

看着身边熟睡的战友,蝎子百感交集,一时间,想哭,又想笑.哭的是,短短的行程,竟然牺牲了两名战友.笑的是,自己终于把包袱带过了河,而只要过了河,一切都由不得敌人了,一切都要转好了.

蝎子本想把大家喊起来,趁早赶路,见大家一个个睡得像块贴在鏊子上的煎饼,他不忍心了.于是,他提着箱子走出了草屋.

不知为什么,此时,蝎子特别想看看罗队长交给他的那件宝贝.

在一棵大树的背后,蝎子打开了箱子,但是,随着包袱的一层层打开,他的眼神渐渐地暗淡了.

包袱里,那两件衣服还在,“宝贝”却不见了.

蝎子差点叫出声来,两只手悬在胸前,冰结了—般,额头上的汗水一下子就渗了出来.他连连摇了几次脑袋,想让自己更加清醒—些.但是,那件用生命标价的东西确实不在了.

他不死心,又按照原样把包袱打好,然后再一层一层地解开.解开后,再找,再打好……他希望通过这个不断反复的过程能产生一种魔力,从而使那件东西一下子幻化出来.

没有!确实没有!千真万确没有.

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淌,他感觉自己有点慌乱了,他强制着自己要镇定,然后把脑海中的所有记忆重新打乱,再次梳理和整合.他闭上眼,一帧一帧回忆这只箱子在路上的所有遭遇,最后,他终于有了一个明晰的判断,那就是,在那个出现假侦察员的朱雀岭,当窦苗把箱子奋力扔向沟底时,那宝贝从包袱里甩了出来.而粗心的狗跳在沟底搜寻时,竟然没有看到.那么,你死得还有什么意义?他在心里如此残酷地想.继而,他的心无法抑制地狂跳起来.

高度紧张和焦虑了—会,他抱着自己的头,轻声地哭了.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自卑和懈怠,从未有过的沮丧和恐慌,一时间.他完全失去了方向,软弱得还不如脚下的一根草.

10

林中的争吵在半个小时前就开始了,而且越来越激烈.

此时,蝎子已经把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大家.在发布这个消息时,他极力地让自己显得镇定和平静,然后要求大家振作精神,准备返回朱雀岭.

听说要再次过河,尤其是听说要返回朱雀岭,大家都沉默了.这时,八斗满脸不耐烦地问,蝎子,包袱里真是地契吗?

是的.蝎子说,一脸信誓旦旦的样子.

八斗说,那我不可能再跟你回去.

蝎子直视着八斗,为什么?他问,语气冷冷的,目光尖利得像一把刚淬过火的刀,并充满了挑衅和警告,八斗看也不看蝎子说,我们已经为这鬼东西死了两个人,回去还得死人.不值得.

蝎子说,只要是革命任务,就值得,就必须执行.这是我的命令.

八斗冷笑一声说,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?

听八斗这么说,蝎子狠狠地看了八斗一眼,然后把罗队长写的任命书拿了出来,猛地一抖说,这就是资格.出发前你们都看过.

八斗说,他是你们75师的头头,我是74师的,他管不到我.

听八斗这么说,蝎子把手卡在腰上,难看地弓着腰说,公自科同志,你这是在搞口头分裂可懂?你这是在违抗革命命令,散布消极情绪可懂?消极革命是要负责任的可懂?

八斗显然被蝎子的虚张声势和“大帽子”激怒了,他冷笑一声说,到底谁该负责?你心里最清楚,我看你过河找东西是假……

蝎子知道八斗话里有话,他奇怪地噘着嘴,喘着粗气说,你说,你别藏.

八斗说,你就是想回去见那个人……

忙推了推八斗.

蝎子知道八斗在说紫蕊,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同时燃烧起来,他指着八斗,咬牙切齿地说,八斗,再敢吭一声,老子马上就给你颜色看,信不信?

八斗冷笑了一声,目光中充满了不屑.

就在这时,蝎子突然向前一窜,甩手打了八斗一个耳光,然后夹住八斗的头就想把八斗摔倒,结果八斗一用力却把他摔在身下,并狠狠还了蝎子一记耳光.

旁边,燕玲哭喊着,别打,别打,你们快拉架啊!和老头脸忙冲上来拉架.见有人拉架,八斗主动松开了蝎子.可是蝎子站起来后,又扑向了八斗.八斗一用力,再次将蝎子掼在地下,并用膝盖抵着蝎子的胸膛.蝎子命令,放开!八斗咬牙切齿地说,不放.蝎子想翻身,但是拧了几次屁股就是翻不过来.、老头脸和燕玲又上来拉.这次,仍然是八斗先松开了手,可是,没等八斗站稳,蝎子又扑向了他……

当两人第三次被等拉开后,蝎子命令、老头脸和燕玲马上集合,然后说,都给我站着,不许拉,明白了没有.

大声喊道,明白了!可是老头脸和燕玲没有回答.蝎子也不管这些,他转身又向八斗扑了过去.

一次,两次,三次,一连十几次.蝎子每次扑向八斗,都被八斗摔倒在地,可是他站起来后,照样又扑了上去.就这样,八斗的意志终于出现了问题,当蝎子第15次扑向他时,他主动倒地了.

看八斗倒在地下装孬种,蝎子不断地挥着手说,你起来,起来,我们再干.八斗不愿起来,躺在地下,呼呼地喘着气,两眼无奈而茫然地看着蝎子.见八斗彻底怂了,蝎子冷笑一声,向地下吐了一口唾沫,说,服了吧!

八斗也冷笑一声说,我是怕了.

蝎子不理八斗,他先把等解散了,然后坐到一边喘息去了.

八斗在一边小声地嘀咕,没看过的赖种.

蝎子一定是听到了,但是,他好像没有力气去计较这句话了,坐在那呼呼喘着气.

林子里安静下来,大家好像都生疏了,各把一方,或站或坐着,谁也不说话.

就这样过了一会,蝎子站了起来,他说,好吧,我们,撂豆子.说着,他把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,然后向大家摇了摇说,这样,愿意跟我回朱雀岭的,就往鞋子里丢一粒黄豆.现在有五个人,豆数超过一半,就得听我的.说着,他先往鞋子里扔了一颗黄豆,然后把脸背了过去.

很快就结束了.蝎子让大家围成一圈,然后来揭晓结果.都看清了哦!他说,拿起鞋子往下倒.但抖了两下后,鞋子里只掉下来两粒黄豆来.蝎子有点不死心,歪着头往鞋子里看了看,又磕了磕,再次抖了抖,鞋子里仍然没有动静.

蝎子不说话了,他默默地穿上了鞋子,然后默默地走到一棵树后面坐着.

林子里起风了,四处尚有去年的枯叶,风一吹,便发出哗啦啦的声音.这种声音会让人联想到寒冷和落寞.

此时,蝎子非常恼怒,心里充满了仇恨,他觉得这是一次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.他不能确定那唯一的一粒豆子是谁投的,否则,见到罗队长后,他会把自己和这个人列为坚定无产阶级革命者,其余的人都必须关进政治保卫局,然后接受无情的审查.继而,他又非常难受起来.这种一边倒的结局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.一向白负和倔强的他,第一次感到了孤立无援和失去权力的滋味.这种滋味在他心里不断发酵着,一些迷惘、悲观和自我怀疑的情绪便纷至沓来.他自己忽然也对过河这件事感到畏惧起来.在他的眼前,史河开始变得无边无际,险象环生……

11

清水镇是史河南岸的一个集镇,这里的商人大多是做水陆生意的,平时,他们将山区的木竹、茶叶、中药材和板栗等土特产通过史河运到山外,再将山外的食盐、百货运回山里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从而造就了小镇的繁荣和昌盛.

镇上有两家商号最为显赫,一个是毛鸿昌毛大掌柜开的毛记商号,一个是鲍尚义鲍大掌柜开的鲍记商号.鲍尚义和毛鸿昌虽说是把兄弟,各自的孩子也都认了对方为义父,但是,在商业上,鲍尚义脑袋更为灵光,做得也最大,且不说在清水镇已经做到了风生水起,无人可比,在武汉、芜湖、上海的鲍记商铺也经营得如火如荼.

说到鲍大掌柜灵光还不仅仅指生意,要论政治码头,他鲍尚义也照样是搭得起来,铲得平.清水镇出现苏维埃政权后,鲍尚义连夜制作了几百面彩旗表示支持.接着,他又敲锣打鼓地找上苏维埃人民政府的大门,绢布,捐粮,捐红军公田,还捐钢洋和钢.另外,为了表明鲍家和苏维埃是一种连体关系,他从家族的鲍氏祠里划出11间房来,做了红军的后方医院和列宁小学.霍邱保卫战失利后,獐子畈三区苏维埃政府按照鄂豫皖省委的指示,将红25军的一部分伤员转移到清水镇养伤,又是这个鲍尚义,一手把伤员全接收了下来.蝎子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鲍氏祠的,也就是在这期间接触到了鲍尚义的千金紫蕊.

紫蕊原在金家寨她外婆家读私塾,当国民政府开始发兵镇压各地农动和围剿红军时,鲍尚义不放心战乱中的女儿,就把紫蕊接了过来.平时,紫蕊随母亲在家,或是读书,或是学做女红,当鲍氏祠开办了红军医院和列宁小学后,尤其是看到那些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红军时,她再也坐不住了.于是,她和自己的闺蜜毛栗经常会从家里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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